蕤宾二十一

我蛮夷也!主页封面是凯西太太的羊祜

【放送存货】一些完成度不高的段子

1.

王弘不只一次地听到有人私下窃窃说,他和谢混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点。他和谢混并不同班,平日也就是去办公室抱作业的时候互相帮个忙,只有周末上竞赛课的时候能亲密一些。每次他们头对着头研究题目,旁人看过来的眼神,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不是函数,而是下一次的决斗时间——甚至还有人衍生出了他和谢混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比喻。


饶是王弘尽力不想去理会这些无聊的流言,也架不住总有人玩梗,时日一长,心境难免受到影响。谢混倒好像没什么感觉。也许在他眼里,王弘和自己家里那群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。受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情,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,早已受之无愧。


王弘知道自己在父亲面前藏不住事,所以当后者突然制住他落子的手的时候,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了。这局棋他是惨败,而他爸一向没有心情看他输得更惨一点,直接问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。他说了自己的疑虑。


他爸问:“你觉得,谢叔源这个人怎么样?”


那时王弘还没有学会如何简洁而全面地评价一个人,憋了半天只能给出一个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答案:“他很有意思,挺不错的。”


然后他就看到他爸流露出一种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说”的眼神。王弘心里一沉,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隐秘地护短。


“既然你觉得他值得相交,那就这样吧。”他爸平淡地说了一句。然后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。王弘突然想起自己刚上小学时的一件事,当时他爸似乎是去参加了某个人的葬礼——因为他清楚地记着那天他爸回来时,胳膊上系着黑纱——然后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。简单来说,就是有什么一直压抑着他的东西突然消失掉了。之前他爸是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冰壳里,而那之后,王弘才真正看清他内心的炎焰与灰烬。意识到这是一个转折点之后,王弘去搜了搜当年的事,于是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解了——为什么他的小名叫休元,为什么他爸从来不过问他和谢混的交情。八卦的人还停留在过去,却不知当事人早已转身离开。


2.

在并非朝会的时间里被召进宫,只是因为年轻的天子关心他那有宰相之望的弟弟的病情,王弘说不清是该哭还是该笑。天子的忧虑并不像装出来的,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,他在利用各种机会,拉着王弘演一场君臣和睦的戏——王弘猜想自己还没到会被蒙蔽的时候。


不,其实还有一个人。答天子问话时,王弘垂下头,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弟弟泛着青白的病容。


天子怜他爱弟心切,不多时便放了他回去。王弘步下宫阙台阶,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为自己推脱掉当时上位者的征辟,回来告诫说,年少成名终归不好。还有一句,似乎是先祖母所言,曰“天下岂有不死郎”。这都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,时至今日,自己似乎也成为别人口中的“不死郎”了……


回去见了弟弟,他的病似乎还没有什么起色,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,支着身体想来迎,又被王弘摁了回去。昙首无奈摇头,嘴角带了丝飘渺的笑意:“阿兄……我这个身体太不争气了。”


“你好好养病,来日方长。”王弘隔着被子拍了拍他。昙首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一个弟弟了,可有时候他仍然觉得这个弟弟离自己很远。


“嗯,阿兄也保重。”


王弘的病,说是前朝末年跟随先帝北伐时累出来的,至于说反反复复也好不彻底,多少有点刻意挡剑的意思。但近年来,每每发作起来,却早已不用作伪。他自知命数有定,内心倒不觉得害怕,只是相较之下,明明是昙首的病看起来更加不祥。


“今天吃过药了吗?”


“还没有。”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昙首会示弱了。他先前忙起来的时候常常顾不上,王弘也是直到他病倒才知道这种劣迹,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,只可惜不能代他把欠下的药石补上,也不能替他分担这缠绵的病痛。更重要的是,昙首于他是无可替代的存在。他与自己降临在同一种命运里,若是天意最终要带走一个,另一个注定会残缺不全。悠悠苍天,曷其有常?


3.

四叔家那位归宗的堂姐去世后的第二年,谢琰回祖茔祭拜,看见她的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色的玫瑰花。他有点困惑地把那束花拿起来,翻来覆去也没看到留言的卡片,只在绑花的绳子上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,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“Lorimas rose”。


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淡忘了,直到几年后他陪妻子去买花,在花店一角的篮子里又看到了那种白色的玫瑰。


“Lorimas rose.”这个名字突然从他记忆里跳了出来。


“这是洛丽玛丝玫瑰,”一旁的店员给他解释说,“花语是‘死的怀念’,意为对死者的怀念、对爱情的绝望。”这人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挑花的他妻子,微微一笑,“我想,您应该不需要吧?”


4.性转预警

皇帝是枕在皇后膝头离世的。皇后轻轻为他打理好因沉疴而散乱的发丝,嘱身边可靠的寺人去唤皇太子前来。长夜正到最深沉之时,她抬眼四顾,目光穿过窗棂,却无法逃离城中曲折迂回的街衢。


皇太子在那寺人的引领下近前来。他所看到的是皇后几乎凝固成了一尊塑像,有那么一瞬间,他甚至怀疑皇后与皇帝就像两株相伴而生的植物,纠缠不休,生死与共。


但这不是事实。皇后眨了眨眼,昔日军府帷幄之间的神采重新注入其中。她捧出一包用绸缎缠绕的东西,递到了皇太子眼前。史官会记录下这一刻,后奉玺绶于帝,而理论上该有所感应的天意沉默着。皇太子跪了下去,叩首于地,再站起来时,他将履至尊,接过这天下的威柄——


尽管那威柄还有相当一部分掌握在别人手里。


新帝徒跣卫送君父至于陵所。随着帝陵的封闭,很多事也被永远地埋葬了。皇后——现在该称太后了——回首望去,天阙山与陵园里的柏木一同静默地守卫着死者的世界。扛过了灵前传玺的心突然被扯了一下,她终于落下泪来。


新帝要继续他父亲未竟的事业。太后看得分明,这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孩子,是她和先帝在中原板荡之时寄予厚望的储君,是戮力克复的希望。天下汹汹已久,合该有人来承担迭起的民望。太后的家族有一把祖传的刀,当先帝还是旧都里一个旁支藩王时,她曾笑言自己与先帝是刀剑合璧。而新帝——当时的世子——就是他们合璧的产物。


淬炼二十余载,终到出鞘之日。


亲征前夜,新帝来崇德宫中拜别太后。他带来了先帝为安东将军时的节杖。那时太后曾数次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,递到先帝手中。清君侧风波过后,先帝说要以此节授太后,事后却食了言。现在是他的儿子来履行未成的诺言了。


见此节如见至尊,新帝朗声宣布。太后握紧了那陈旧的节杖,说,希望它不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。新帝没有让她失望。但这支节杖还是丢在了几年后的动乱里。那时就连新帝也成了先帝,太后则成了太皇太后。有人讥讽太皇太后弄丢了中宗的节杖,她沉默着,说不出话来。京都宫庙尽毁,她让小皇帝暂时住在他祖父的陵园里,因为这里确是一处安心之所。她并不怕在此窥听到另一个世界的讯息,因为百年后她也将埋骨于此。


5.

年少的方伯是一柄清风铸成的刀,劈开一室靡靡。宴会的主人邀他与自己同席而坐,向列席诸君介绍这位朋友。大家交口称赞着他未来可期的冲天之举,而他只是沉静地笑着,以谦逊作为回应。


散席后,主人延请他去书斋一坐。在那里,来访者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。主人唇角的笑意消失了。


“那么,我的朋友,你现在又是在为谁做事?”


方伯毫不避讳地道出:“会稽王。也为江东社稷。”


他的朋友垂下眉目,手指拢起,轻轻摩挲着茶杯外缘,并没有立刻给出应答。


但方伯知道该怎样撬动他的心防,只要有一个理由,一个足以让他走出凤凰池,去踵迹父伯的理由——


“距故丞相薨逝,也有十年了吧。”


这句话果然敲在了听者的心门上,他的朋友抬起头来,一瞬不瞬地盯着他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
“庾小征西曾书云,‘当今江东社稷安危,内委何、褚诸君,外托庾、桓数族’——虽然,那已经先帝年间的事情了,但,今日之局面,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。”方伯看向窗外,他的从妹——同时也是他朋友的妻子——正领着幼小的孩子在院中嬉戏,“就算不为重回巅峰,也要为子息考虑,不是吗?”


6.

已经是第七杯了。


王敦看着并不善饮的弟弟又灌下一杯酒,有些狼狈地拭去唇角淌下的酒液,心里没由来地抽了一下。当侍女再次将王导面前的酒杯斟满时,原本冷眼坐视杀人的王敦突然站了起来,走过去劈手夺走那杯子,又转过身去遥遥向主座上一敬:


“这杯酒,某替他喝了。”


满座衣冠瞬间噤声。那行酒的侍女吓得跪伏于地,浑身发抖。主座上的人微微眯起了眼,王敦却好似全无所觉,昂然直立着,手腕一翻,露出干净的杯底来。


“好,好!”主人抚掌大笑,“王君果真胆魄惊奇,某心领了!”他挥了挥手,“都下去吧,今日就到此为止。”



从石崇家出来,王导勉力维护的矜持瞬间卸了大半,走路都开始打飘。王敦伸手去扶他,反被他拨开,坚持道: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

王敦目测了一下到牛车的距离,觉得弟弟下一步就要左脚绊右脚,现场表演平地摔,于是连忙上前两步,不由分说揽住了他肩膀。


王导倒没再挣扎,只是上了车,便立刻与他划清界限:“兄长方才真是铁石心肠。”


王敦说:“他杀他的人,关我什么事。我只是为了你,下次再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,我可不管。”


王导撑着一双醉眼与他对视着,寸步不让:“兄长这般心狠,只怕将来不得令终。”


王敦转开目光,闷闷闭了嘴。他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,但他更不愿意看到弟弟为人所迫,百般忍让。
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王敦先开口继续道:“大不了以后就不来了,我也受够了,在他家更衣都要受嘲笑,他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神仙洞府的主人呀?”


这时酒的后劲发作起来了,王导听了这番话,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,终于支撑不住地歪靠过来,在哥哥怀里睡着了。


7.

荀澳生产之后,王家因为新生小郎君的到来添了几分喜气。从会稽任上扶病归来的王恬也很高兴,他已预感到自己行将不起,眼见弟弟终于得了后嗣,欣慰之余又不免多叮嘱了几句。


王洽笑他:“外人都道阿兄有亡父之风,我看倒是唠叨的功力学了十之七八。”他没好意思把话说满,毕竟自他们长兄早卒后,王导深忧百年后无人承宗,加之本来就对王恬意见颇多,明里暗里不知费了多少口舌。


王恬扬眉道:“我可不是学他,学的是郗太尉。”


王洽心道这有甚区别——哦,严格来讲还是有区别的:父亲晚年时,郗太尉每每来访,都忍不住搬出一大堆话,其公忠体国之心让父亲无法辩驳,只好耍赖蒙混,如此一来倒气得他冰衿而去了。


王恬看弟弟久未出声,轻轻咳了一下,把他思绪拉回来:“对了,孩子的小名想好了吗?”


王洽点点头:“和佩玖商量了一下,就叫法护了。”


“法护……”王恬念了一遍,又道,“你这是明着改宗佛家了啊。”


王洽笑笑:“所求不过一个心安,信奉什么其实并无所谓。”


王恬道:“你倒是看得开。”


“弟只是觉得,与其纠结佛还是道,不如多看看眼下之事——而且,法护这小名听起来也挺可爱的,不是吗?”


王恬听出他话中有意,又想起近日朝中变动,沉声道:“你有此意便好,只是——也不要陷得太深,”他想了想,“失之雅趣。”这是王导昔年吐槽郗鉴所说,此时说来总有点引喻失义。


王洽叹气:“阿兄这是打算学那谢幼舆了?”


王恬转过来拍拍他手:“还不到时候。不过就算我有心效幼舆之风,家里也得有人当仁祖之任啊。”


这个托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王洽心下一凛,忙道:“阿混、阿浩年纪还小,女宗也未到及笈之年,这时候从哪里变出一个王氏仁祖来呀?”到最后语气已明显转急,显然不欲令哥哥说出更不祥的话来。


王恬垂下头:“我身体如何,自是心中有数的。当年渊猷阿兄就是考虑到……”,他抬手制住想要插话的王洽,继续道,“但毕竟操之过急,反让庾氏压过一头去。多事之秋,还是要镇之以静。很多事我已经安排不到了,女宗的婚事,就交给你操持吧。”


王洽无法,只好答应下来:“她是子辈中最年长的女儿,必不会让她受委屈,阿兄且宽心。”


8.

王珉进来的时候,看到他哥正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。他悄悄凑过去,见是某卷佛经,顿时失笑:


“阿兄这是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提刀杀到对门去么。”


王珣头也不抬:“桓公都做不到的事,我又何必做。要去你去。”


王珉听了这话,反而在他对面坐下了:“我要是去了,回头传出来,阿兄你平白又多一口黑锅,两家面子上也不好看。”


“你觉得我会在乎他们家的面子?”


王珉无奈一笑:“也是。”他兄长幼承庭训,年少成名,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这事向那家人低头——虽然,因为名字,王珣和那家的某位被好事群众套了个“双璧”之名,但,若不是意思上差了那么一点,和兄长并称的本该是自己……


“你且好好待在家里,别整天想着给对门挑事。”王珣放下笔,把抄好的佛经卷起来,然后迅速拢了书案上笔墨纸张之类的东西,“桓公谒陵回来之后精神就不太好,过几日就要回姑孰去了。”言下之意,只要桓温蛰伏一天,他作为给事黄门侍郎就要做好里外传讯的准备。


王珉想到的却是:“谒陵回来——难道他真的……?”


“谁知道呢。”王珣淡淡道。他起身要往外走,王珉却突然叫住了他:“阿兄。”


王珣低头看着他。


“阿兄,若大司马不能——”他的弟弟与他对视着,眼中覆上深深的忧虑,“那个人会怎么做?”


王珣想了想:“免官禁锢?外放远郡?这要看大司马能走到哪一步了。不过,”他短促地笑了一声,“与他家的关系,断也断了,那么,接下来我想做什么、怎么做,就不是他家能置喙的了。”


8.

“太真。”


正奋笔疾书的人头抬也不抬,庾亮只好微微提高声音,又叫了一声。


这次被叫到的人终于有了反应,但只是掀眼瞥他一眼,随即继续投入写作事业中去了。


庾亮知道他在写什么,心里也很同情,可帮不上忙也是真的。他叹了口气:“这件事,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才压着,一时怕是不能如愿。”


温峤不为所动,拿笔蘸了墨继续往下写。


庾亮:“故司空功业不遂,确实教人惋惜……”


“元规。”


“不管你是为了谁、为了什么来说这些话,我只能说心领,但,绝不会收手。”温峤抬起头,直视着面前的友人,“只要朝廷一天不追谥故司空,我就一天不会放弃。”


庾亮张了张嘴,但终究还是没把想好的措辞搬出来。温峤当然懂得审时度势,然而能让他违背南下以来所谓“原则”的,也是真正上心的事。自己其实并没有立场在这时规劝他。


就算是那几位来,只怕也说不动。


“他桓文之志不遂,而我羁留江南,当其平生,不能为其助益,那么,当其身故,又如何能放下——如何能忘记昔日所托。”


9.

团建正到最嗨的时候,谢安出去接了个电话。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,桓温甚至都没注意到包间里少了个人,但没一会儿他就看见这人鬼魅似地飘过来,站到他跟前开始说话。


不知道谁霸着话筒非要唱什么“缘分让我们相遇乱世之外,命运却要我们危难中相爱”,一抽一抽的合不上节奏,桓温心想,年纪轻轻的唱什么邓x棋的歌,看,快上不来气了吧。


谢安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,认定他是喝上头了,也不管社交礼仪什么的,直接俯下身,两手撑着茶几,凑过来冲着他喊:“我要请假!!!!”


桓温一激灵,瞬间从大气层以外回到了地球上:“什么?请多久???”


谢安眼神死:“永远。”


郗超推开耍酒疯的一干同僚走进来,目标明确地直取桓温,朝他竖起两个手指:“……两个消息:一,医院给谢万下死亡通知书了;二,谢家人撤出豫区了。”


桓温“哦”了一声,坐着没动,连眼神都没变一个。


郗超拿起他跟前的一个啤酒瓶掂了掂:“喝多了?”


“没,我清醒得很。”桓温把那个可以充当凶器的啤酒瓶夺回来,往茶几上一掼,“我已经知道了——谢安走了。”


郗超挑起眉毛:“他溜得倒是快。”


“还有,豫区我们还不能马上拿。”桓温招了招手,郗超立刻很懂地坐到他旁边,听他继续道,“先把他们家残余的势力清一清,再拿也不迟。这件事就交给你了,注意分寸。”


郗超终于露出个微笑:“我明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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